Eat this bread drink this cup
这是将临期，圣诞快来的时候。但这欢乐的季节，中国的教会没有喜乐，只有悲哀。就在这段时间，官府对教会持续的逼迫达到一个高峰。多地的教会受到冲击，包括house church前辈林献羔在广州创立的教会。华西有个教会给警察带走约一百人，所有牧师长老一网打尽。
寒冬时节，有的不仅是寒冷，也有大争议的热浪。教会群体人声鼎沸，什么声音都有。有人义愤填膺，有人冷嘲热讽。有人闷声发财，有人大声呼吁。有人欢喜有人愁。有牧师传道人不远千里，前往被逼迫教会探访。最不可思议的是，有个被逼迫教会的传道人，从监牢出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发了个声明，和另一家被逼迫的教会划清界限。这种中国特色的教会世相，乱象纷繁。该如何看？这篇文字既不谈具体哪个教会或哪位传道人，也不讲宏大精深的神学话语，只谈一些常识。我认为，乱象的根源就在常识的缺乏。
第一个常识，教会过自己的日子，这是天赋人权。该如何看一些教会公开化崇拜的追求？要回答这个，且把纷繁的教会纷争都放一边，只来问最朴素的问题：教会不偷不抢不强迫谁，只要公开崇拜，要办教育，要建神学院培养传道人，要建立慈善事工，照顾鳏寡孤独，要反计划生育、要生孩子，这些有什么错呢？你学会了这样提问，自然就知道答案，这当然是没有错。这些就是上帝给你的最基本的权利，作为一个人，一个Imago Dei（上帝形象）的权利。这就是教会要过自己的日子。这天赋人权，就是上帝给的礼物。如果认为追求这些就是错的，那是因为你在埃及做奴隶太久了，以至于不知道上帝给你、你也应该拥有的是什么。
并且，上帝给你，和你拥有，并不等同。很多时候，上帝给了你的，你还要自己去拿、去争取，因为有人要夺走这些你本该有的东西，有人要你在埃及为奴。如果不仅不知道去拿，还认为自己不该拥有这些，那就是自甘奴役。更可悲的是，不仅自甘奴役，还攻击其他去拿的信徒，这就是为虎作伥。当然，不同教会、不同信徒，所领受的也不同。有的愿意继续忍耐、愿意继续处于地下状态，有的愿意现在就公开，并愿意为此付出。这是策略的不同，并非立场不同。
与此相关的一个问题，信仰和搞政治是什么关系？信仰本身就是政治，但和搞政治是决然不同的两件事。政治的原初定义就是打理城邦的事。教会就是城邦。以色列要出埃及，要去敬拜自己的神，这是以色列自己的事情，但当然也是个政治的事情。当法老不让你敬拜上帝，不让你生孩子教养孩童，要让你继续做奴隶，这就不仅是政治，还是政治冲突。
那什么是搞政治呢？在位掌权的没有招你惹你，你却要犯上造反，这就是搞政治。在位掌权的让你不要坑蒙拐骗，要照章纳税，等等，你要服从，要敬畏。目前被逼迫的教会，他们的公开崇拜和办教育等事工，是教会城邦的事情，还是故意招惹该撒的事情？有头脑的信徒自会判断。
第二个常识，人能判断的是能见的事情，不能见的人心只有上帝能判断。现在很多评论恰好都是在论断人家良心。是不是有人为名为利为虚荣？是不是有心搞政治？谁知道呢？只有上帝知道。耶稣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人能判断的是具体的事情。这些教会和牧者，哪些神学信条是错的？哪些讲道是错的？哪个事工不对？公开崇拜错在哪？教会建制错在哪？教会办学错在哪？法律救援错在哪？这些都可就事论事。但这些评论恰好从不见谈具体的事情，尽说人家良心，这算什么呢？也许这些评论员自认是先知，能有慧眼看穿人心。我更相信，这是没有先知的世代。这样看来，有些牧者从不参与各种争议，只专心做事，至少这点就比众多评论员，如长者说的，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补充一点，有些教会的事工有很大影响，和这些事工目的就是搞政治，这是两件事。有些牧者很出名，和这些牧者就是为了出名，也是两件事。教会里有些人，好像就看不得哪个教会事工做大，见不得哪位牧者有影响力。只要大的、有影响力的，他们一概贴标签。他们好像就乐意看到教会半死不活。这是不是让人有理由怀疑这不过是他们那小小内心深处的嫉妒病毒在发作呢？
第三个常识，教会内部的争端只有程序正义能解决，彼此议论不能解决。华人教会普遍缺乏by law的法治精神、规则精神。这段时间的逼迫，不断有各种争议出来。最吃惊的是，出来了一篇不署名的牧者文章，号称代表成都的教会，爆出许多惊天秘闻，并把被逼迫的教会说成是勾结国外势力等等。这篇阴阳怪气的东西，如果真不是五毛党所为，而真是出自一位牧者的手，那真要让人无言以对。
华人教会的这些纷争，只有一个渠道解决，就是教会建制和设立教会法庭。如保罗说的，凡事都当按规矩行。有什么争端，无需互相隔空议论。传来传去，很有可能老鼠变大象。如果真有什么不妥的事情，提交长老会开会审理就是了。长老会审定后也公布结果，该怎么惩戒就怎么惩戒，不管他什么身份。今天教会的一个问题是，各教会都是分离的。如果对一个教会的决议不接受，就只好提交外邦人审理了，那就是世俗法庭。这当然有违圣经，但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回到前面说的那篇弦箭文章，信誓旦旦，言之凿凿。也许，匿名作者说的那些牧者问题是真的。但既然如此确凿，为何不署真名？为何不提交长老会审理？教会不审理，或所作的裁决不能接受，还可以提交世俗法庭。就这么简单。
这不是孤例。华人教会就喜欢彼此议论，斗大声，但就是不启动程序。这是很悲哀的，这不过是国人大妈骂街的高级版本罢了。教会也就彼此拆毁，让外邦人心满意足。西方教会有诸多不好，但by law的精神真是值得学习。夏天我在费城的时候，参加当地一间西人教会的崇拜，他们正审理控告一位资深牧师的案子。这也是大件事了，但没有人议论，就按judicial教会法庭程序走，规则就是那本厚厚的教会constitution（教会宪法）。礼拜的时候，牧师还带领大家为这案子和涉案牧师祷告，让我很感动。
上面所讲三个常识，都可视为教会和政治关系的不同侧面。第一个常识界定权利，不仅是教会的，也是公民的权利。第二个常识界定判断的边界。第三个常识界定治理的方法。基督徒应该有更好的常识，但表现并非如此。
有句流传的格言，你不关心政治，但政治关心你。据说出自苏俄革命领袖犹太人托洛斯基，作为红军最出色的将领，他的原话是：你不关心战略，但战略关心你。显然，很多不关心战略的普通一兵都成了他的炮灰卒子。后来这句话演变为无数版本，比如，你不关心战争，但战争关心你。你不关心官员，但官员关心你。等等。最终演变为一个公式：你不关心X，但X关心你。而国人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不关心政治，尤其那些象牙塔里忙碌的教授博士。当然，他们关心项目发票。事实上，只需要每天读经，每个礼拜去礼拜，小组团契等，有关部门的关心就会接踵而至。但你关心政治了吗？我甚至建议过年轻人去做个行为艺术，二三十人到闹市街头，大家都同一样式同一个颜色的衣服，来回走几个回合，不吵不闹，安安静静，看会发生什么事情。无疑，大群便衣和朝阳大妈就会上来关心你。所以，所谓不关心政治，不过是习惯于圈养驯服罢了。悲剧就是，王小波那头不愿意被圈养的猪，被驯服的猪们群起攻之。
现在似乎很多信徒以一些教会为站队基准，沾了边就给排斥，当然，也有反过来的。这是何苦？这样的糊涂账，实在太多。这些年我也在不同的教会讲过逻辑之类的课程。我并不认识这些教会，但他们看了我的书就邀请我。有基督徒学者特意联系我，让我慎重。我很感激这些关心。诚然，去这些教会上课就会给一些学者和教会贴上标签。我并不为此忧虑。我既不在教会江湖，也不在学界江湖。我只传授推理技术和锻造思维。有耳可听，就当听。
实在说，写这篇文字，我颇有些纠结。我只是教书的，不是传道人。很多中国信徒开口提笔就是牧师传道人的口吻，甚至是先知的模样。我不习惯也不愿意如此。但看到教会和学界的糊涂账，实在看不过去。
凛凛寒冬，大雾弥天。我自己教过的一些学生，有些至今还不知下落。我牵挂他们。每次上课，我会教一些短歌，他们特别喜欢Ubi Caritas et Amor，还有那首Eat this bread drink this cup。这也是我喜欢的、略有忧伤的旋律。本来，来年我还会去给他们上课。现在，一切都在未知之中。我知道，不管何等的幽暗之中，他们都会有盼望和平安。因为，我们都同吃这一个饼，同喝这一个杯。或生或死，我们都在那真实的Caritas（圣爱）之中。只是，我的悲伤也一样的如此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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